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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记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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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记忆

董杰

我出生在赤峰,一岁多就随父母迁厂移居到承德了。(户口本上的迁移记录:一九五四年三月六日由赤峰市迁到本市)由此在承德长大成人后参加工作,一直到退休。小时候,由于爷爷和姥姥家都在赤峰,所以经常回赤峰探亲。那时候回赤峰在街上看到的各单位门前名称的牌匾都是两个,既大门左右各一个,一个是汉字的,一个是蒙文的。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来到了蒙古族居住的地方。

赤峰市虽然归内蒙古自治区管辖,但是,觉得那时赤峰市内居住的蒙古族人好像不太多,在街上很少看到穿着蒙古族服装的人。所以,关于草原和蒙古族人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地理课本的描述上,没有什么直接体验。直到上世纪的一九七一年那年有了一次见识蒙古草原和原生态的蒙古族人的机会。

事情还得从文革时期的上山下乡运动说起。一九六八年,当时的那个伟人发表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号召,全国各地掀起了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热潮。当然,上山下乡的主体是城市里毕业的中学生。但是,很多人有所不知的是,当时上山下乡的人群中除了青年学生,还有城里的一些其它人。他们是:在城里没有正式工作的闲散人员;地富反坏右份子遣返回原籍劳动改造的;那时,许多这两类的人和知识青年一样被赶到了乡下。只不过这些人和数量庞大的知识青年群体相比人数较少,因此,不太引起人们的注意。

当时我爷爷家的情况是:我三姑在赤峰市内有正式工作(在赤峰衡器厂上班),我叔叔在水泥厂做临时工,我爷爷、小姑、婶婶都是没工作的市民。爷爷家当时可能是被动员下乡对象里的城市里闲散人员,但也应属于可下可不下的范围内的。如果爷爷家拖着坚持不走,很有可能就不会下乡了。当时,赤峰市内和爷爷家情况差不多的家庭相当多,大多数都没有走,走的只是少数。至于爷爷家为什么最后还是被下乡了,就不得而知了。

爷爷家下乡是一九六九年,下乡的地点是:昭乌达盟巴林右旗白音查干公社布墩花大队布墩花小队,这是当时的通讯地址。现在在高德地图上还可以查到白音查干,但已查不到布墩花了,不知是什么原因。

后来爷爷家的叔叔有了小孩,就把我小妹从承德接到那里去给他们看孩子。一九七一年,我小妹到了上学的年龄,该回承德上学了,家里就叫我去把小妹接回来,从而促成了我一九七一年的赤峰的草原之行。

记得是那年的八月初,我先到了赤峰市内的三姑家,和三姑一起坐一辆敞篷汽车出发的。汽车沿着赤峰市一直往北的公路行驶,大约走了三个小时的路程就见到了草原。广阔的草原一望无际,视线之内延续到天边。有许多长着长长细细的腿,类似鹤类的大型鸟类悠哉悠哉地在草地上散步。悄无声息,人烟罕迹的草原看起来很恬静。草地上的草长得比较矮,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完全找不到书本所描述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感觉。有些草地还用铁丝网圈了起来,应该是为了保护草场的牧草资源实行的轮作放牧的措施吧。三姑在汽车上对我说:“你看,这就是你想见的大草原了”。车上的一个女孩用讥笑的眼神看了看我,那表情是没见过世面的意思。的确,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草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大约是刚过了中午就到了汽车的终点站,记忆中好像是一个叫海尔金山的地方。然后就只能徒步走着到爷爷下乡的家了。记得我和三姑走了好长的时间,途中还过了一条比较大的河流。我会游泳,先下河试探,水深到胸部,我扶着三姑涉水过了河。后来知道这条河叫西拉沐沦河。过了河又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走过类似沼泽地一样的一大片湿地后,就远远的就看到了爷爷家住的房子。那是一座用干打垒的方法砌成的坐北朝南的房屋。爷爷家下乡的地方虽然是蒙古族居住的聚居区,但已告别了游牧式的生活方式,大家都定居了。每家都有了自己固定的住房,已经见不到蒙古包了。快到爷爷家时,远远的看见了屋檐下抱着叔叔家小孩衣衫褴褛的小妹,一种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爷爷的家坐落在西拉沐沦河岸北边三公里左右的一片草地上,独门独户。房子的主体墙璧是就地取材用*土采用干打垒的方法打成的,冬暖夏凉,很适合北方寒冷的地区。在屋子里的一个角落,我惊奇的发现了燕子窝,每天都有燕子飞进飞出的衔着虫子来喂雏燕。爷爷家附近或远或近的散落着几户蒙古族住户,离房子后边一百多米处有一口摇辘轳提水的水井。房子的侧后边爷爷是开垦的一片菜地,种着各种时令蔬菜。还种了好多香瓜和西瓜,我去时已经快要成熟了。在远一点的周围是平缓的草地,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有些地方有缓缓的漫坡,类似于比较平坦的小丘陵,生长着矮矮的青草。有一些不知名的红的,*的或白的野花夹杂在其中。我有时没事时就会呆呆地坐在青青的草地上举目远眺,蓝蓝的天空,静静的草地,偶尔飞过一只鸣叫着的雄鹰,大自然和谐的美景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往东边大约二十几公里是一座缓缓而起的不太高的山峰。据叔叔说每年秋天他们都要到那去打围,一直打到那个山顶上。(打围就是在山脚下的四周围聚集好多人骑着马一起往山峰上走,轰赶着*羊、野兔、山鸡等野生动物,边走边打,一直打到山头上。)

原计划到爷爷家接上小妹就尽快的返回承德上学。但是,小妹的衣服已经破旧不堪了,实在没法让她穿着这样褴褛的衣服回家,只好等给她做好了新衣服再走。但是,当时爷爷家困难的连给小妹做两件衣服的钱都没有,我去时除了路费也没有带什么钱,只好等着攒钱给小妹做衣服。这样,我也就在白音查干的草原耽搁了下来,这一呆就是一个月。

西拉沐沦河在蒙语里的意思是,浑浊的河流。当时这条河挺大的,但有点名不副实的是河水并不太浑浊。为了攒钱给小妹做衣服,那些日子,我和叔叔几乎每天都要赶着驴车走几公里过河到南岸去割柳条,然后用来编篱笆卖。河的南岸有很大一片湿地,湿地里长着河柳,软软的柳条是编篱笆的好材料。有时侯割的多了,那个毛驴就有点拉不动了,于是过河时整个驴车都会陷在河里,河水就会淹没驴车。这时,我就和叔叔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拉一个推,才能把满载柳条的驴车渡过河去。

没去草原前,认为爷爷家下乡的地方是蒙古族聚居的纯牧业区,人们就是以放牧为生。没想到的是,到了西拉沐沦河边一看,其实不然。延绵的河岸边竟生长着成片成片的已吐穗的玉米,原来这里的蒙古族人不但放牧,还会种庄稼。

初次见到的蒙古族人是在玉米地看庄稼的窝棚里。当时叔叔是去窝棚值班换班吧,我出于好奇也就跟着去了。窝棚里有两个人,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都是蒙古族人。一个汉话说的很流利,据说很早就出去当过兵,看起来见多识广。但另外一个长得大大眼睛的人几乎不怎么会说汉话。后来了解到,年轻的蒙古族人汉话说的都很流利。特别是孩子们,说的相当好。这可能是得益于孩子们上学都要学汉语吧。所以,出去办事问路都尽量去找年轻人,语言上好沟通。

那时侯的蒙古族人穿着已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年纪较轻的,无论男女,几乎和汉族人穿的一样。(大概与汉族人穿的衣服做事方便有点关系吧。)只有居家的年龄大一点的蒙古族妇女还习惯于穿传统的蒙古袍。其实,传统的蒙古族服装是相当漂亮的,特别是女人穿的蒙古袍。有一次和叔叔到海尔苏镇去卖香瓜,看到了一个穿着漂亮蒙古袍的姑娘。那个姑娘看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湖蓝色的女式蒙古袍,袍子上镶嵌着很多从来没见过的特别精美的银饰物件,浑身珠光宝气,加上漂亮的头饰,有种超凡脱俗的美。头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令人目眩的蒙古族服饰和蒙古族姑娘,估计那是一位蒙古族新娘子。

和叔叔到蒙族人的家里做过几次客以后,对蒙古族人吃的的食物有了一些了解。他们除了吃羊肉等肉类食物外,还吃一种叫炒米的主食。做炒米正宗的原料应该是一种叫作糜子米的谷物,可能因为糜子米产量低,后来就改用小米来代替了。做法是先将小米上锅干蒸,蒸的差不多后就放在铁锅里炒熟。吃的时候放在碗里用奶茶泡一泡就可以了。初次吃时不太习惯,因为炒米太硬,很难咀嚼,所以,吃完后总是肚子疼。其实,蒙古族的食物中最有营养,最好吃的东西应该算是奶豆腐了。奶豆腐蛋白质含量很高,营养丰富,吃起来香甜可口,但是,奶豆腐产量很低,一大桶牛奶才能做出两小块来。所以,奶豆腐在那时应算是高档食品了。最不能适应的就是砖茶了,蒙古族人喝的砖茶又苦又涩,如果不加糖,没喝过的人根本喝不下去。

草原是马的世界,我从一小就喜欢马,最愿意看到的当然就是马了。由于爷爷家附近不是正式放牧的草场,所以,在爷爷家里呆着时很难看到成群的马匹或牛羊。只有偶尔的一两次看到了大概是转场的马群,估计差不多有一二百匹马,在牧马人的声声吆喝中呼啦啦的呼啸而过,很是壮观。但马匹看起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大威猛,后来才听说纯种的蒙古马属于中型马,体型都不是很高大,但很有耐力。

原来认为马只要跑得快,就是好马。到了草原才知道用于骑乘的马分为两种,一种是大多数认为的所谓的跑马,跑的虽然快,但体力不太持久,不会跑的太远。另一种就是走马,小碎步快走,走的很快,相当于一般人小跑的速度。这种马持久力强,可以持续的快走几个小时。一般蒙古族人出门代步大都骑这种马。爷爷家东北方向二百米左右就是一条通往镇上的小路,经常可以看到骑着马的蒙古族的大人、孩子在小路上哒哒哒快节奏的赶着路。

有时看到蒙古族小伙子骑着马飞驰而过很是羡慕,也想学学骑马,体会一下跃马扬鞭的滋味。无奈爷爷就是不准。有一次趁爷爷不注意,在叔叔的帮助下偷偷的跨上了一匹马,马鞭刚刚扬起,还没来得及出发就被爷爷发现了。所以,直到最后也没有机会学会骑马,实在有些遗憾。

爷爷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虽然已年逾七十。为了家里人能吃上蔬菜,在院里院外开垦了两块地,种了诸如*瓜、辣椒、芹菜、角瓜、茄子等蔬菜。还在一块地上种了香瓜,其中有一个叫落花甜的品种,瓜长得不大,但是很好吃,每每到瓜地时就摘两个来吃。俗话说,旱瓜涝枣,由于那年干旱,香瓜特别的甜。那个时候,蒙古族人还没有吃蔬菜的习惯。他们看到爷爷种的蔬菜感到很稀奇,有时就到菜地来看爷爷打理蔬菜,爷爷就会送一些蔬菜给他们,叫他们拿回去尝尝。

在那个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年代,随便开垦点地种是不被允许的。有一天,有几个人骑马到了爷爷家,说是公社的干部。对叔叔说:“你们家套的院墙和开的菜地都有问题。院子套的太大,将近四亩。院外开的菜地大约三亩,也太大”。那意思是套的院子和种的菜地都属于非法多占。叔叔有点无言以对,正好赶上我进屋,听到了那几个干部说的话。本来就对爷爷一家被赶到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所遭受到的苦难就已心生不满,此时满肚子的怨气一下子就爆发出来。激动的说:“说我们套大院子,你们到后边队长家看看,他们家套的院子有多大,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们就不行呢?我们从几百公里外的赤峰下乡到你们这来,你们理应尊重和照顾我们的生活习俗。我们是汉族人,生活习俗和你们蒙族人不一样,我们得吃蔬菜,难道种点菜吃都不行吗?叫不叫人活了。”我当时的态度是相当的冲,那几个公社干部顿时哑口无言。最后也没谈出来一个什么结果来,就悻悻地走了。据叔叔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因为院子和菜地的事来找麻烦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小妹的衣服已经做好了。当天气渐冷时候的一天,我和三姑带着小妹离开了呆了一个月的白音查干草原。

光阴似箭,在写这篇文章时,我已从当年十八岁的毛头小伙子变成了年近七十的老者。五十年前的那一个月的短暂经历仍历历在目。好想再到那个白音查干草原去看看,希望它还是以前那个原生态的白音查干。

作者简介:晴朗天空,本名董杰,年赤峰生人,承德某企业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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