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笑了
王秀云
年的清明节，一位鬃发斑白的老婆婆手捧花束，心情沉重地来到承德县志云公社烈士陵园。当她看到烈士碑上镌刻的“胡志云烈士永垂不朽！”醒目大字时，泪水像打开的闸门倾泻下来。她踉踉跄跄的扑到石碑前，沧桑的脸颊贴在冰凉梆硬的石碑上泣不成声了。
天空下着濛濛细雨。早春的雨水携着凉意打在她的头上、脸上------泪水和着雨水滚落在石碑脚下的坟头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突然，那坟头上一颗蒲公英的花蕾徐徐绽放开来，金*色的花瓣上泛着盈盈的泪珠儿。
“是你吗？我的志云！”婆婆对着它喃喃地问道。
那蒲公英花儿和着雨点儿的节奏使劲儿的点着头儿。
她急忙用手揉了揉噙满泪水的双眼，眸子里闪出一丝喜悦的光。此刻在她心里，那挂着泪珠儿的蒲公英花儿分明就是丈夫看到自己时喜极而泣的笑脸。他似在向分别数十年的妻子诉说着积压心底太多太多的思念和感伤！
“是你，真的是你！”她激动的颤抖着双手爱怜地抚摸着那泪水满腮又溢着笑容的蒲公英花儿，任凭自己的泪水肆意地淌在花瓣上，渗进花心里与之交融，此时的她（他）们已完全沉浸在久别重逢的世界里，如痴如醉、如胶似漆地相拥在一处，久久的、久久的-------
半晌，醒过神儿来的婆婆轻轻地松开手上的蒲公英，瘫坐在坟前开始了她那悠长而饱含深情地回忆：
志云哪！我们分别快四十年了吧？那一年，你为了跟随共产*部队北上抗日，在我们刚刚结婚三天的头儿上就从湖南讲习所出发了。临行前，你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眼含热泪对我说：“媳妇儿啊！现在日本*子攻占了我国东三省，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国家已处于危难关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作为*人，保家卫国是天职。等把日寇赶出中国，我就回来和家人团聚。你要替我照顾好爹娘，更要保重自己，等我回来！”当时，我泪眼连连的凝望着你，双手紧紧地拽着你的衣襟不肯放手，生怕一松手你就会从我眼前消失。你忍痛掰开我的手，在我额头上深深的吻了吻。那一刻，我感觉得到你的唇在颤抖，眼里充满了难舍难分的神色！但你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抿了抿双唇转身离去，很快便融进了浩浩荡荡的抗日队伍里。我不顾一切的追出家门，木然的站在村口目送着渐渐远去的队伍慢慢地变成一条细线后消失在路的尽头。许久以后像丢了*似得拖着如同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中，从此开始了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我在凄风苦雨中等啊，盼哪，村口的山坡被我日复一日的往返踏出了一条小路。那路径之上不知叠加了我多少的脚印，而每个印迹里都包含着我对你无穷无尽的思念和担忧。
年9月3日，终于迎来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那一天，人们就像过年一样敲锣打鼓、欢声雀跃！我更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在欢庆的人群中尽情地唱啊、跳啊，仿佛下一秒就会看到戴着*功章的你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样。可是，这种火热的心情却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冷却了。因为，你在我热切的盼望中始终杳无音信。
后来听说了一个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事实：蒋介石为了夺取胜利的果实，不顾中国人民在抗日战争中所遭受的创伤，公然发动了内战，把千疮百孔的中国再次推向了战火硝烟之中。残酷的内战一打就是整整三个年头！这之中不知又有多少将士在枪林弹雨中倒在了血泊中？我的心在每一次的枪炮中震颤着、担惊着，我就在这战火硝烟中默默祈祷着内战能早日结束！只有不打仗了天下才能太平，天下太平了，我的丈夫和那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才能卸甲归田与亲人们团聚。
年10月1日，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人民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那是一个举国沸腾、世界震惊的时刻！我澎湃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蒋介石龟缩到台湾去了，中国的内战终于结束了！这下我的丈夫准能回家了！
于是，我在充满希望的等待中每天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跑到村口的小山头上眺望着，祁盼着……很多时候一等就是一天，送走了太阳，迎来了星辰，尔后无可奈何地、失*落魄地踩着惨淡的月光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继续在迷离的梦中与你若聚若离着……
在漫长的苦苦等待中，有好心人劝我：别再傻等了，说不定你的丈夫早已牺牲在战场上了，枪炮不长眼啊！趁着自己还年轻改嫁吧！将来生个一儿半女的，到老了也好有个依靠。可我坚信，我的丈夫一定会回来的！
再后来，又听说朝鲜爆发了战争，中国组织了 去朝鲜打美国*子去了。我就心存侥幸地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着、盼望着------直到抗美援朝胜利了，你依然没有回来。我忐忑不安的心揪得更紧了，毕竟战场上的枪炮不长眼啊，莫非------我不敢想。
在*府长时间寻找无果的情况下，心力憔悴又极不甘心的我在迷茫中开始了漫长的、艰辛的寻夫征程。从南疆找到塞北；从中年找到老年，历尽了九九八十一难后，终于在承德地区各级*府的协助下得知了你的情况：原来，你早在解放前夕就被国民*的滕团给杀害了！
据*府官员讲：时任热河省第十作战区副区长的你智勇双全，曾带领游击队多次粉碎了国民*和地方反动组织的进攻围剿，为支援大部队前线作战做出了相当的贡献。因此，国民*对你恨之入骨，曾重金悬赏你的人头。
年7月4日，你和区小队的另外五位队员，在一个财主大院儿里保护从财主家搜出来还未来得及发放给群众的粮食和财务时被滕团包围。因为敌我力量悬殊，为了保存实力，你当即下令突围，指挥队员们从事先在西侧院墙扒开的豁口迅速撤离。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掩护同志们安全撤退，你毅然决然地朝北面跑去。被敌人发现后一梭子机枪子弹打中了你。当警卫员转回身冲过来救你时，你却挣扎着冲警卫员喊“我不行了，别管我，赶紧往山上撤退！”战士们顺着谷子地向西爬，跨过一道河沟撤到后山，接着集结队伍撤到烟筒山。而你却中弹后被俘。敌人在对你的审讯中软硬兼施，可你面对敌人的种种酷刑大义凛然、宁死不屈！表现出了共产*员视死如归的英雄本色。在经受了各种酷刑后英勇就义。凶残的敌人还把你的头颅用铡刀铡下后强迫小孤山的一位名叫姜文学的村民背到头沟，挂在村头的大树上示众。可怜的姜文学，因此而受到惊吓后不久就病死了-------我的志云哪！你死的好悲惨啊！”
说到悲壮处，老婆婆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再一次潸然泪下。在场的陪同人员们无一不感伤的流下了泪水。
良久，老婆婆再次伸手轻轻的触摸着那正在用泪眼深情凝视着自己的蒲公英：“志云那，别再难过了，来，我帮你擦干泪水。”说着，便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儿绣着鸳鸯图案的手绢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蒲公英花瓣上的泪珠。也许是英雄思念亲人的泪水在心里积蓄的太多太久了；也许是他根本就无法抑制与结发妻子久别重逢后喜悦的泪水。他的眼泪就那么肆无顾忌地流着、流着------任凭她把手绢擦湿了却怎么也擦不干“丈夫”脸颊淌下来的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当他孤苦伶仃长眠地下数十年后看到只结婚三天就永别了的妻子还活在世上时，他怎能忍得住那无比激动又无限欣慰的泪水呢？他就这样流着幸福的眼泪看着眼前的妻子笑着、笑着------那笑容里有满足，也有劝慰。好似在说：“媳妇儿啊！你不必为我难过，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这里的人们把我当做他们的家人，逢年过节的都有人看望我，给我送好吃的，特别是每年的清明节，学校都会组织学生们来跟我交心，还把我当成了学习的榜样！媳妇儿，我没给你丢脸吧？”
“没有，没有！你不但没给我丢脸，还成为了家乡人的骄傲，中国人的骄傲！你知道吗？这里的人们为了纪念你，也为了让你的英雄事迹能够世代相传，建国后把你当年牺牲的龙王庙更名为志云公社了。这是*和人民对你这位为中国解放事业献出宝贵生命的烈士至高无上的褒奖啊！”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这对儿在外人看来早已阴阳两隔的夫妻却毫无阻隔的，惬意地交谈着、缠绵着------
陪同的县长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快十二点钟了”。他像对周围的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尔后，他弯下腰去：“老人家，天到晌午了，咱们回招待所吃饭吧，别在地上坐得太久了，雨天地湿容易受潮的！”
老婆婆突然之间好像想起了什么？“再等等”。说罢，她慢慢蹲下身子用手撅了一把坟头上的泥土放在鸳鸯手绢里包好，万分珍贵的装进衣兜里：“志云啊！这里是你曾经出生入死战斗过的地方，也是你为革命捐躯的地方，我就把你留在这里了。带上这把泥土回去，想你的时候打开看看，和它说说话就算对我的慰籍吧。因为我知道，这泥土上一定附有你的气息！”然后她站起身，在陪同人员的搀扶下离开墓地去了招待所。
那顿饭，老婆婆在县委书记一行人极力劝说下才勉强吃了一点点。因为，此刻她的心里已被丈夫塞得满满的了。
午后的天空放晴了，天边挂着七彩虹。坐在返程吉普车里的老婆婆，在经过胡志云烈士陵园时把头探出车窗外深情地望着，眼里流露的满是留恋和不舍！此时，坟头上的蒲公英花儿已擦干了泪水，仰着笑脸向渐渐远去的妻子挥手告别着，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阳光，是那样的灿烂！
不忘历史，缅怀先烈
编辑：乐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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